歲隙閑志
寒冬臘月,伏案用功,忽有一瞬,不知怎的就憶起本科學校西浦的長廊。晚間夕陽透過一柵柵落地長窗,疏影蕭蕭,灑在長廊地面,仿佛鋪上一層淡金。或是有朋伴在側,或是獨自穿行,與此有關的記憶好似就在昨日,未曾遠離。
西浦呀西浦,承載了美好的回憶,卻也飽含深入骨髓的不甘。
這些日子一個人清閑時常會忍不住思考過往的不足。
興許在西浦時少花點精力在戀情上而多專注學業,反倒能將愛情和個人發展兩手抓牢,不至于如今這般兩手空空。
初分手看到對方離開時的風輕云淡,我內心的傷痛是溢于言表的。一句“和你分開,我一點傷心的感覺也沒有”,讓我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。難道兩年時光,我竟是與一具沒有感情的木偶共度?
時間很是神奇,一時半會想不通的事,隨著時光流轉,總有豁然開朗的一天。
冰凍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當一個女生對你說出那種傷人之語時,其實說明她早已不奢望你能帶給她想要的生活。她隨時做好了離開的打算,只是在等一個矛盾爆發的契機罷了。
可是呀,在一起的日子里,我從來不說重話,有意與其他女生保持距離,一直在向模范男友的標桿靠攏。如此要求自己,卻沒能走向幸福結局,又是為何?
是時間將我拉出怨忿的泥淖,幫我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竅。
伴侶的安全感從何而來?整天將之捧在手心便能予她所需的安全感嘛?
未必。反者道之動,一團沙子握在手中,握得越緊,反倒流失得越快。
溫柔固然是愛情中必不可少的元素,但愛情這座房屋,只有溫柔必定獨木難支,總有一天會轟然坍塌。如果男子止有一腔柔情,面對外部挑戰時卻展現不出勇氣和果決,必定很難給對方想要的安全感。
觀照自己,這一點做得很不好。學生時代,最大的挑戰就是學業了。在西浦期間,碰到數理類的科目,別說給她幫助了,還常常需要她幫我講解,儼然一個拖油瓶。如此,時不時惹得她頗為不耐。
當然,人有長短亦屬常事,這點本沒什么好苛責的。更關鍵的問題掩藏在表征之下:在面對關乎未來的職業發展時,我卻總表現得漫不經心。當同儕已經能靠自己進入世界五百強等公司實習時,我卻還仰賴家里人的安排。
須知,一個男人對自己是否有要求,關乎他的家庭未來能否在社會上能夠立足。如果一直與一個成天不知道未來要干什么的男子呆在一起,女子自然難生依戀之情,選擇離去也就不難理解了。
回到開頭:如果當時,更多地專注學業職業發展,而非戀情,會不會反而能兩者兼顧?
世上沒有如果。在經歷此事前,這句話已經在書本中,從長輩口中讀到聽到無數遍了。可是只有自己經歷了這一切,個中滋味才真正懂得。
為什么沒有如果?因為每一種生活態度,每一個選擇的背后,都是人生之前所有點滴積累的結果,輕易改變不得。哪怕是把人重新放回當初的情境下,該走的彎路也一點不會少。
西浦階段的渾噩,來自于上一個階段的巨大人生挫敗。
先前文章里,多次提到在20年的時候,我就已經在英國留學過一年了。
彼時我學的是希伯來和猶太學。結束了被數理困擾的中學階段,本以為自己能在人文學院大放異彩。然而,那段時間,我對自己過于苛責,未能有效適應大學的學習方式。而且猶太學作為一個極致冷門的學科,出路也窄得令人擔憂。種種不利因素作用下,不得不中斷學業,辦了休學回到中國。
恰逢疫情,教育部為我們這些歸來的留學生專門開了中外合辦大學的通道,于是我便陰差陽錯地進了西浦,在英國的學位也徹底放棄了。
雖然學生身份得到了妥善的解決,可內心迷惘帶卻伴隨了我很久。
一方面,在虛榮心作祟下,從世界前十的大學里面轉到西浦,而西浦的英方合辦學校利物浦排名兩百開外,有一種被高高捧起又重重摔落的痛楚。
另一方面,西浦實用主義專業的枯燥又讓我對放棄人文學產生了深深的追悔。在西浦的初期,總有一種剝離感:我不應屬于這里,不應像所有向現實妥協的人一樣放棄夢想。我應坐在書香縈繞的大英圖書館里翻閱那些幽香的古籍,鯨吞知識,筆燦蓮花。
依稀記得在西浦之初,盡管眼前是蘇州的一磚一瓦,腦中卻放映著倫敦的大街小巷。現實與幻想的巨大撕裂讓我每日都生活在悔恨的折磨之中。
有這樣深深不甘的人,又怎能指望他能夠好好集中精力學他現在的科目?
這種情況下,有一個成績優異的姑娘愿意和我在一起,我像溺水之人搬趕緊抓住這根稻草,卻沒考慮到當時以我那敏弱的神經根本不適合走入一段戀情,更遑論做一個能為伴侶遮風擋雨的好男兒了。如此,稀里糊涂地走過了兩年的光陰,直至24年初分道揚鑣,我才如夢初醒。
這次分手后的半年里,我成日在怨人怨己中掙扎不已,仿佛再度陷入類似初到西浦時的痛苦中。
幸得命運垂憐,這次給予了我家人朋伴的支持,拉著我未讓我滑向深淵。感謝他們的陪伴,我沒有像上次任由負面情緒吞噬自己。一面咀嚼苦痛,一面咬牙做完自己該做的事:畢業論文、研究生申請,一樣都沒有耽誤。趁暑假的間隙,還抽空去美國為家里解決一項事情。后半年化悲傷為力量,全身心投入學業工作寫作之中,頗為充實。
轉瞬又至新年伊始,驀然回望,雖有傷痛,但也切切實實感受到自己的成長。
上次面對心頭的創口,我終日反復摩挲,總期冀他人能來將其醫治。這次我靜靜讓傷口休養,讓其結出厚厚的血痂,耐心等待其中血肉生長。
命中福禍有定數。無論用什么辦法,以后該來的打擊與傷痛一樣不會少。所謂成長,并不是學會如何去躲避,而是在次次歷練中,逐漸凝聚出坦然面對未來風雨的勇氣。
沉舟側畔千帆過,病樹前頭萬木春。詩人將自己比作沉舟病樹,為后來的變革者開路。在這里,沉舟病樹則是那個敏感弱小的自己,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,他正在慢慢地從我的身體離開,騰出位子,歡迎一個心智成熟、意志堅定的自己到來。